佘旭垒。 |
潮绣镜子(背面)。 |
潮绣台灯《恋》。 |
潮绣扇子《舞》。 |
潮绣台灯。 |
“我们在部队就是这样。”“这也是部队教给我的。”聊天的时候,佘旭垒三句不离部队。坐在香聚绣庄的茶桌前,身边围绕着大大小小的潮绣作品,佘旭垒张口闭口“媒体时代”“流量”,热络地谈着潮绣在直播中呈现的可能。佘旭垒拿起潮绣作品时,手部呈现自然而流畅的曲线,坐在古筝前清丽典雅,让人难以联想她在部队风吹日晒、打靶扛枪的样子。
“打造品牌太困难了。”她埋怨着,但转而又冒出新的念头,神采奕奕地说道,“可能会先找其他行业爆款的东西来做,之后再慢慢引入潮绣”。经过部队的锤炼,佘旭垒惯于坚持,在潮绣的创新表达上,她将目光从手头的绣花针投向时代浪潮的前滩,为潮绣寻求一方所在。
采写:肖燕菁 苏仕日 摄影:苏仕日
传承
不一样的年轻人
1993年出生的佘旭垒时常说起“现在的年轻人”,“现在的年轻人都听的韩流音乐”“我们要适应现在年轻人的想法”诸如此类,自己也不免自嘲,“怎么好像我是个长辈一样”。
家里一把古筝,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放着数百年来款式未有大变化的绣架,泡茶的时候动作行云流水,某种程度上,佘旭垒确实不符合人们对于“90后”的既有印象。长在枫溪,一个数百年做陶瓷的地方,佘旭垒对潮州工艺美术很早就有了意识。从木雕、陶瓷,到潮绣、花灯,工艺美术是长在传统潮州人生活中的——闲时用养得发亮的朱泥壶泡凤凰单丛,节庆时候庙宇装饰垫金绣的飞禽走兽。
潮绣属于广东刺绣,潮州刺绣(潮绣)与广州刺绣(广绣)总称粤绣,绣品多用于剧服、道具、庙宇装饰等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潮绣发展至其鼎盛时期,绣工遍布城乡,潮州姿娘从小耳濡目染,多勤纺织。
时代发展,对于“户户有绣架,家家有绣娘”的场景,佘旭垒只在记忆最深处存留一些模糊的印象。20多年前,枫溪一个村庄的佘家祠堂里,平日里总是聚着女人和小孩。传统潮州女人婚后囿于家庭,又想着赚些外快补贴家用,代工潮绣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。还在上幼儿园的佘旭垒常到祠堂玩,珠绣是她对于潮绣最初的记忆。
珠绣是潮绣四大工艺之一,将珍珠、宝石珠等珠子绣缀于丝织品上,丰富视觉效果,使其熠熠生辉。婚纱晚礼服爱用珠绣,因而需要找绣娘手工绣制。“那时候就觉得很神奇,你用针绣上去后,珠子就不动了,固定在布上面。”爷爷奶奶细心的保护没能让佘旭垒碰到绣花针,潮绣慢慢淡出佘旭垒的成长环境。
2010年,母亲佘燕璇将事业重心转向潮绣,常在店里帮忙的佘旭垒慢慢触及潮绣的核心。
这一年,17岁的佘旭垒参军入伍。
在两年军队生涯落幕后,佘旭垒进入广东一家工艺美术馆,负责潮州工艺美术部分的解说。包括潮绣在内的潮州工艺美术第一次系统性、理论性地展现在她面前。“那里有一个小角落,放着很多潮州工艺美术相关的书籍,我自己就去翻。”
潮州有40多种门类的工艺美术,佘旭垒对此有很强的自豪感,“潮州真的是一座很好的城市,工艺门类很全,没见过其他城市有潮州这么全。”关于潮绣,佘旭垒印象最深的是清末24名潮绣状元全为男子。佘旭垒说,“想突破!谁说女子不如男?”
佘旭垒决定拿起绣花针,期待绣庄里精美的潮绣作品能够出自自己之手。佘燕璇原本期望女儿当个安稳的上班族,有固定的上班时间,不用像自己一样商海浮沉、自负盈亏,但当女儿提出想学习潮绣,佘燕璇又立马安排绣庄里经验丰富的绣娘对她进行指导。
创新
寻找时代的前滩
当兵那年,佘旭垒这个原来最讨厌跑步的女孩子,一天最多负重10公斤跑了36公里,打靶、扔轮胎、丢手榴弹。此后,快板、相声、主持、舞蹈,“白金文艺兵”的高要求让佘旭垒习惯了短时间内高强度的训练并达成效果。退伍后,佘旭垒将这种学习的劲头放在了潮绣上。
起步总是艰难的,“你觉得一针一线,大家都绣得整整齐齐,但是当你去绣的时候,就参差不齐。而且你很难控制那个针,实际的走向和你想象中的走向完全不一样。”回看初学的作品,佘旭垒不免吐槽,但又对这个过程释然。“经历了部队磨练后,就会把一切看得很开,不会局限于细微的东西。”
佘旭垒在6月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潮绣也要改革创新,从新的方向、新的起点重新出发。”配的图片里,老绣娘戴着老花镜,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,坐在绣架前低头忙活着,一如潮州数百年来那些绣娘一样。刺绣纺织在潮州方言中为“做花”,拍下这张照片的佘旭垒,替囿于家庭的潮州绣娘挺直了背,将目光投向改革创新,抬眼“做花”。
2012年起,佘家母女相继在潮州高级技工学校、潮州市职业技术学校创立“大师工作室”,义务教学,希望以“大师+基地+学校+企业”的模式,创新潮绣传承路径。
佘燕璇具有创新的魄力与勇气,她认为潮绣的传承缺乏的是“市场智慧”。佘旭垒也坚定地认为,“潮绣的创新是顺应时代的必然。”
对于佘旭垒而言,在学校里教学,不仅是潮绣技艺传承的途径,更是潮绣创新的温床。“我接触到的学生,他们都是十几岁,就是要看他们喜欢什么东西,我们就去做什么。”
佘旭垒在潮州传统文化的熏陶中长大,两年的部队生涯以严格的纪律规训她最自由的年岁,但在潮绣的创新上,佘旭垒流露出精准的判断和敏锐的嗅觉。她清楚自己的经历与审美或许异于大部分年轻人,于是就转身向最年轻的那一部分人,“我一直接受传统的东西,但是我们现在做潮绣的创新,肯定不能以自己的眼光去做。”
学生们偶然的对话时常成为佘旭垒潮绣创新的灵感。听到女学生们讨论口红新出的包装用了刺绣图案后,佘旭垒顿时有了灵感:“为什么不能用真的刺绣?”她随即联系厂商,选择材料,寻找合适的图案,绘制效果图,最后将图案交予绣娘绣制。于是,传统的潮绣图样落到扇子、包包、枕套、时装上。
去年12月,潮州市职业技术学校校庆晚会上,身材高挑的模特穿着潮绣元素时装在T台走秀。这些服装全是2018级服装专业学生在佘旭垒指导下设计的。垫金绣的仙鹤姿态轻盈华美地落在渐变色的改良旗袍上,丝绸阔腿裤上的竹叶使用线绣,大气疏朗。背景音乐推动情绪,灯光制造氛围,演出最后一刻,看着学生集体亮相,佘旭垒忍不住哭了,“比自己完成一件作品还要自豪。”
困境
越挫越勇不辜负
佘旭垒将潮绣创新作为使命,承载的却常常是潮绣最传统的形态。大多数绣娘说不好普通话,读书识字少,却将潮绣那些最古老的寓意与规矩传给佘旭垒这个年轻后生。“如果没有特殊要求的话,不能绣具体的观音。”“昙花很多人觉得寓意不好,昙花一现嘛,但我们绣昙花就是要把它最美的一刻保留下来。”
目前,香聚绣庄的绣娘大部分为40岁以上的老绣娘。虽然她们大多不以潮绣作为家庭经济支撑,但这仍是补贴家用的重要收入来源。
“只要有订单,不怕没有绣娘做。”佘旭垒担负着200多名绣娘的生计。母亲佘燕璇和她谈及潮绣创新的初心,“推动我们做文创这些,背后更多是绣娘的期盼,你必须创造更多的订单让她们持续下去,而不是突然没了收入。”
一位50多岁的绣娘,丈夫去世,一个孩子在外地打工,一个孩子生病过世,偶尔和佘旭垒谈及担忧,“如果没有这份工作,我们家会不会更差?”
佘燕璇看得到绣娘们的忧虑,她知道多一个订单,绣娘一家人晚上可能就会多一道荤菜。“年轻人可以网上找兼职,但是老一辈的人、老绣娘没办法,我们不能辜负了她们。”
佘旭垒大胆又谨慎地进行潮绣创新,怕辜负了老绣娘,却在年轻潮绣人才上不免感到“被辜负”的沮丧。“难,现在真正想要做这行的年轻人还是少。有时候一个班都没有一个有天赋、有毅力的。”
说起一个学生,佘旭垒的语调放低,语速放缓,“他真的是我到现在很满意的一个学生。”
谢裕东是潮州高级技工学校2012级服装专业的学生,在学校跟着佘旭垒学了两年后,在实习期进入香聚绣庄深造。起初,谢裕东对潮绣并不感兴趣,只是将其作为学校一门必修课。“男孩子会觉得这个比较女性化一些。”有一次潮绣作业是一幅梅花,谢裕东不好意思在教室里做,通宵在宿舍用手机打着手电筒完成了那幅作品。
随着潮绣的课程逐渐深入,谢裕东慢慢对潮绣产生兴趣,不满足于课上佘旭垒展示的内容,自己上网搜到了潮绣代表作《九龙屏风》,其采用钉金绣垫凸技艺,浮雕般表现出九龙闹海、腾空飞舞的形象,整个画面堆金积玉、流光溢彩。谢裕东自此感受到了潮绣独特的美。
“他学得比较快,半年就差不多上道了。”佘旭垒将谢裕东正式带入绣庄。在绣庄的日子里,谢裕东曾说过“希望成为新的潮绣状元”,但最终依然因为家庭原因和个人选择离开绣庄。
“比较可惜。”佘旭垒低头泡茶,低声说道。
“那会有挫败感吗?”
“不会啊,越挫越勇。”佘旭垒又挺直背,“我做文创就是想吸引这些年轻人。你吸引到他们,他们才会愿意去了解。我相信会有人因为喜欢而去真正从事这个行业的。”
“慢慢来,急不得。”佘旭垒一边倒茶,一边说,语气笃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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